毛巾、牙刷、衣物……
这些再也没人能用的东西，被傅云司视若珍宝的收入纸箱。
打开书桌抽屉，上了锁的日记本映入眼帘，里面藏着楚芸许多心事与感情。
傅云司手颤抖着伸向密码锁，试了试楚芸的生日，打不开。
再次把密码拨到0818，是他的生日。
“啪嗒”一声，日记本打开了。
这瞬间，傅云司眸光颤了颤，隐隐有泪光在眼底涌动。
日记第一页，记录的时间是2018年9月24日。
今天是中秋节，大家都在团圆。
而万家灯火欢声笑语，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看月亮。
——
寥寥两行字，却写尽了孤独。
听说楚芸的父母就是在赶回家过中秋的途中车祸双亡的。
傅云司轻抚着纸上已经干透，被泪水晕开的字迹，细密的疼痛感在心脏蔓延。
翻开下一页，是2018年9月25日。
如果人生是场不可抗拒的旅途，那我宁可主动出发，而不是被命运推着走。
明天，向云山出发！
——
2018年10月10日。
我出院回家了，数日前和驴友去爬云山，没想到出现了意外。
眼睁睁看着驴友被汹涌的山洪冲走，而我无能为力。
在大自然面前，生命的力量显得那么渺小。
被困在石缝里的三天记忆已经很模糊，我也不愿去想起……
当时那种刺骨的冰冷和窒息的绝望。
我没等到爸妈来接我离开这个世界，而是等到了他。
当他出现在洞口的那一刻，我看见天亮了。
如果他是爸妈指引到我身边的守望，那我也会用心去守望我的月亮。
傅云司捏着日记本的拇指不自觉收紧。
原来楚芸不是恋爱脑，而是因为生命中几次变故后，把他当做了生命中唯一的寄望……
2018年10月18日。
我借着送锦旗的名义，终于打探到了他的消息。
傅云司，傅云司，傅云司。
这个名字，在心里念一万遍也不为过。
——
2018年10月25日。
马上就要离校实习了，今天和即将分别的室友们聊起未来打算……
她们去追梦，祝前程似锦；而我去追光，愿得偿所愿。
——
2018年10月30日。
体检过关！
海城救援队，我来了。
傅云司……我来了。
——
2018年11月2日。
救援队的考核真的好严格。
尽管我在进来前每天都跑五公里，疯狂锻炼体能，还是有点吃不消。
不过在看见傅云司的那一刻，我身上的疲惫和酸痛全部消失了。
——
2018年11月30日。
今天考核需要模拟下电梯井。
因为我在黑暗狭小环境里呼吸困难，更无法保持冷静，所以没有合格。
龚教官人很好，允许我适应后再补考一次。
不管是为了进救援队，还是为了离傅云司更近一点，我必须克服内心的恐惧！
——
2018年12月10日。
今天补考电梯井，下去后那种窒息感又来了。
我不停的在脑海里想傅云司，想他那天对我伸出的那只手，总算好受了点。
不过……其实真正帮我解除恐惧的人是龚教官。
因为担心我倒在里面，所以他不停在探头看我，那一刻我把他看成傅云司了，哈哈哈。
——
看到这里，傅云司忍不住轻笑一声。
可随即苦涩与心痛从全身迅速蔓延开来。
2018年12月25日。
傅云司要被调去星城总部了……
而我就算通过考核，也要在海城‘实习’三年。
虽然现在有些话还不到时候去说……但如果不说，我恐怕会后悔一辈子吧。
——
2018年1月5日。
今天去为傅云司送行，我鼓起勇气告白啦。
他当时的表情真的好严肃，眉毛都拧成了一个川字。
我还以为他会拒绝，没想到傅云司居然！答应！我了！
原来世界上最美好的事，就是你惦记的人……也在惦记你啊。
顾先生，余生请多指教！
——
2019年1月28日，休假去星城找傅云司，是他亲自给我做的饭，厨艺也太好了吧，上得厅堂下得厨房，什么神仙男友啊！
2019年1月30日，第一次携手逛超市，我想拍个合照，但是他拒绝了，说不喜欢拍照，嗯……我家男神真是傲娇高冷啊。
2019年1月31日，天呐我买错菜啦！傅云司不吃鱼、不吃香菜、不吃羊肉，可我唯一拿得出手的菜色就是酸汤鱼和羊肉火锅……
2019年2月1日，傅云司在家生活作息：每天5点起床，早餐一杯温牛奶和鸡蛋三明治，晨跑五公里，回家洗澡换衣服，看杂志商海，10点出门去超市买菜……
2019年2月2日。
还有三天就是除夕，可明天也是我和傅云司的最后一天假期。
我准备了好多要和他一起做的事情，总感觉时间太少，怕来不及。
今晚原本想和傅云司在楼下放小烟花，没想到他只顾着给楼下小朋友灌输防火知识了。
天边烟火炸开的刹那，我背对他偷偷许了个愿。
愿我和傅云司……曦曦曦曦岁岁，平平安安。
接下来的日记，是楚芸回到海城后写的。
里面全是毫不掩饰的思念，以及掩藏不住的爱意。
譬如每年她父母的忌日，她都会和父母念叨，不要光保佑她，还得保佑顾宴舊獨璟啊。
看得傅云司啼笑皆非的同时又热泪盈眶。
她最后一次写的日记篇幅最长，时间是2022年9月12日，也就是出事前的一周。
……
我无数次的想，如果我没有调来星城，如果那天没有撞破霍霆在他家做饭，我和傅云司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。
然而做这种假设来安慰自己，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。
因为从傅云司开口说，我只是一个朋友的那刻起，结果早就已经注定。
被困电梯的那天，看着傅云司抱起霍霆离开，我意识到自己该醒了。
傅云司是我穷极一生做不完的一场梦，而我不过是他一念之间刮过的一阵风。
可每每想起他对苏语柔的温柔偏爱，我还是会心疼得无法呼吸。
那种不甘和无力感，像巨大的海浪打来，把我生生淹没。
我准备好了余生，却失去了那个想要相赠的人。
好希望傅云司爱的人是我啊。
不是也没有关系，只要幸福的人是你……就可以。
——
看着曾被楚芸泪水打湿的纸张，傅云司将日记本贴近心脏，泪水不自觉奔涌而出。
“楚芸……如果时光可以重来，我一定不会辜负你。”
手机铃声突兀的响起。
傅云司缓缓接起，是霍霆。
“楚航，明天下午拍婚纱照，别忘了请假哦。”
他呼吸一窒，定定望着手中那本炙热而沉重的少女心事……
“我们今天见一面吧。”
蔚蓝海岸咖啡厅。
等傅云司赶到的时候，霍霆已经端起一杯咖啡优雅的喝了起来。
他眸光深深扫了眼那抹倩影，而后大步走到她面前坐下。
霍霆似乎心情很好，温柔俏皮的看着他：“是不是想我了？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一定要当面跟我说呀？”
傅云司喉头滚了滚：“抱歉，我不能跟你结婚了。”
“什么？”霍霆脸上满是错愕，难以置信的看着他。
“抱歉，我……”
不等傅云司说完，霍霆已经有了奔溃迹象，她痛苦的抓着头发，满脸抗拒。
话猛地被堵在喉头，仿佛有千斤重。
傅云司眼中闪过一丝挣扎，还是沉声开口道：“语漾，你冷静一点。”
“跟你结婚是出于我对你父亲的感恩和愧疚，因为这份恩情，我没办法抛下生病的你和楚芸好好在一起……所以我选择辜负了楚芸。”
“可现在她永远的离开了，楚芸是为我而死的！我不能跟你结婚，不是出于对她的愧疚，而是想遵循自己的心意，哪怕已经太迟。”
霍霆崩溃的扯着嗓子大喊：“不！我不接受！楚芸她已经死了！你难道要为她孤寡一辈子吗？既然你迟早要结婚，对象为什么不能是我？！”
傅云司沉痛的阖上双眼：“语漾，是我明白的太晚了，我爱的人从始至终都是楚芸，如果跟你结婚，我不会幸福，你更不会。”
“我不信……我不信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。”
霍霆定定望着傅云司，他却丝毫不为所动，于是暗暗咬紧了牙关：“如果你敢抛下我，那我就去死！”
“傅云司，你难道不怕身上背负三条人命……余生都活在地狱之中吗？”
饶是熟知霍霆病情的傅云司，此刻也不免为她的偏执感到恐惧与无力。
或许从一开始他就错了。
他不该为了哄下轻生的霍霆答应做她男朋友。
更不该因为那份愧疚，选择用自己的余生和幸福去报答。
这段感情，从始至终都是畸形的。
傅云司深吸一口气，拉住已经失去理智的霍霆：“抱歉，是我太冲动了，这件事情以后再说，我们先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吧。”
霍霆紧紧攥着傅云司的袖摆，眼神中满是执拗：“楚芸已经死了，我可以给你时间去接受这个事实，但我不允许你离开我身边。”
“楚航……我真的不能没有你。”
她眼中蓄满了泪水，然而傅云司看在眼里，再没了从前的愧疚与心疼，只有无尽的压力和茫然。
傅云司从前不明白，现在依旧不明白。
他究竟该怎么做，才能在爱与义之间平衡两全？
把霍霆送回家后，傅云司失魂落魄地回到救援队。
龚越泽温柔的嗓音随风传入耳中：“过两天我休假来看你，照顾好自己……”
傅云司侧眸望去，却见龚越泽坐在操场草坪上，一边拨弄着草皮一边和谁打着电话，浑身仿佛充斥着恋爱的酸臭味。
他是什么时候谈恋爱的？傅云司狐疑的眯起眼。
对上傅云司探究的目光，龚越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，有些急促的对电话那头说：“有什么事一定要给我打电话，要训练了，明天再跟你聊。”
龚越泽站起身时，傅云司忍不住开口：“你什么时候谈恋爱了？”
“这是我的私事，队长也无权过问。”龚越泽言辞犀利，径直从他身前走过。
傅云司猛地一噎，眸光复杂的看着他的背影。
自从楚芸出事后，龚越泽对他的态度格外疏远冰冷。
一想到自己之前对楚芸的态度，还有她为了他义无反顾的那一跃……
就连傅云司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。
眨眼两天过去，霍霆终于忍不住给傅云司打来电话：“楚航，我最近状态很不好，之前的药好像不管用了，医生让我明天去医院复查，你陪我好不好？”
“求你了，哪怕你还想冷静一段时间，哪怕你只当我是朋友，别让我一个人去面对，好吗？”
拒绝的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，傅云司语气中满是疲惫：“可以。”
霍霆语气明显轻快许多：“那好，明天见。”
次日，星城第一人民医院。
精神科外，傅云司目送霍霆进到诊疗室接受心理治疗。
估算着时间，他转身下楼，想去门诊大楼外抽根烟。
门诊大厅里，一个坐着轮椅的女人正在拐弯朝复健室去。
傅云司抬眸望去，身体猛然僵在原地。
那个侧脸……太过熟悉，和楚芸有七八成相似！
尽管知道不可能，但他还是本能抬脚想要追过去看看。
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：“我的孩子！”
回头一看手扶梯，一辆婴儿车正笔直的向下坠落！
傅云司箭步冲了过去，眼疾手快的按停了手扶梯。
他迅速冲上梯阶，在婴儿头着地的前一刻抱起了婴儿车。
等到孩子被安然无恙的送回母亲怀中，围观群众悬起的心仍未完全放下，却不由自主的为傅云司鼓起掌来。
孩子母亲热泪纵横，不停地感谢着傅云司。
他却全然不在意，心心念念都是刚才那抹熟悉的身影：“没事的，举手之劳，我还要去找人。”
傅云司赶到复健室时，一个瘦弱的身影正撑在支架上艰难的站起。
听见突兀的脚步声，女孩微微侧头，模糊的五官渐渐明晰……
傅云司的心瞬间沉到谷底。
的确长得很像，却不是楚芸。
他眼底的光刹那间寂灭，而后失落的转过身。
回到精神科后不久，医生将傅云司叫进了诊疗室：“霍霆的抑郁症又回到重度了，最近是发生什么事了吗？”
傅云司默了一瞬，然后将情况如实告知：“医生，我已经看清自己的心意，不能因为愧疚耽误她一生，可是她不能接受，用什么方式可以把伤害降到最低？”
医生面露难色：“经过长时间沟通，其实我能听出来，霍霆对你的感情说不上有多深爱，反而更像一种偏执的依赖。”
“就像是飘在海上的人，好不容易抓住了根浮木，如果你想解决这个问题，不妨去了解一下，霍霆在得抑郁症前都发生了些什么。”
傅云司闻言微微怔住，随即感激的笑了笑：“我明白了，谢谢医生。”
走出诊疗室，对上霍霆依赖的目光，傅云司沉重的心情多了丝喘息的余地。
“今天在外面吃吧，你想吃什么？”
见傅云司的态度忽然转变，霍霆眸中闪过惊喜与诧异，随即热切挽上他的手臂：“只要和你在一起，我都可以。”
尽管身体僵硬的堪比木头，可想到医生的话，傅云司还是强行忍耐着。
离开医院时，他总感觉一道深深的目光在注视着自己，可四下打量一圈，人群中没有任何异样，仿若错觉。
沁园中餐馆。
安静的包厢内，傅云司几度欲言又止，思索着怎么委婉询问霍霆的往事。
此时的霍霆环顾一圈四周，满脸忧伤：“以前爸爸在的时候，一休假就会带我出来吃饭，这里的烤鸭和装修，快二十年了还是那个味道，真难得。”
傅云司眸光沉了沉，装作不经意的问道：“所以……你是因为无法接受叔叔的离开，所以才患上了抑郁症吗？”
霍霆不知想起了什么，瞳孔猛然一震，脸上瞬间血色全无。
“也，也不全是……”
她支支吾吾，眸光湿润而闪躲：“也有中考和高考压力太大的原因，你知道的，我母亲对舊獨我期望很高，所以我高考成绩不理想的时候……”
“她选择从十八楼一跃而下，逃避这个世界的同时，也狠狠惩罚了我，从那以后，我就彻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。”
傅云司了然的点点头，霍霆陈述的都是他所知的事实，可不知为何，心底却始终有种异样的感觉。
一顿饭结束后，傅云司趁着上洗手间的功夫准备顺手去前台买单。
走廊左侧传来轮椅走过的声音，他好奇的侧眸望去。
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，和楚芸几乎完美重叠。
傅云司苦笑一笑，又是错觉。
来到前台买单的傅云司，无意间透过玻璃橱窗看见了龚越泽，他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意，手捧鲜花朝里面的包厢走去。
想到刚才那个极像楚芸的背影，傅云司心中瞬间警铃大作。
几乎是毫不犹豫的，他抬脚跟上了龚越泽。
而对方在开门的前一刻，也用余光发现了他。
龚越泽目光并不友好：“队长，我今天要和女朋友吃饭，你走错包厢了。”
确实没有上赶着当电灯泡的，更何况他们间的关系已经闹僵。
傅云司尴尬的笑了笑，却硬着头皮开口：“这么多年战友了？不能跟你的女朋友打个招呼吗？”
龚越泽死死挡在包厢外，丝毫没有客气的意思：“抱歉，我女朋友怕生。”
这种不惜与他为敌的明显偏袒，傅云司只在龚越泽维护楚芸时看到过。
一个大胆的猜测涌入傅云司脑海，他有些艰难的出声：“她是不是还活着？”
闻言，龚越泽脸色猛地一沉。
就在傅云司心中升起希冀之时，包厢门猛地被人从里面拉开。
是今天在复健室看到的那位……很像楚芸的女孩。
“越泽，我看你这么久还没到，正想去门口接你，是我打扰你们了吗？”女孩小心翼翼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游移。
龚越泽耐心哄道：“没有，我也才刚到，和他打个招呼而已。”
听着她比霍霆还要软糯几分的嗓音，傅云司暗暗攥紧了拳头。
哪怕大部分五官再相似，她也不是楚芸。
因为楚芸和柔弱这两个字从来搭不上边。
良久，傅云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：“我先走了，不打扰你们约会。”
他转身朝着自己的包厢走去，却在洗手间附近听到了一阵吵闹声。
“放开我！今天我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，我要报警了！”
傅云司脚步猛然顿住，这声音……是霍霆。
于情于理，他都不能放任她在危险之中，于是快步走去，却只见到一个匆匆离去的青年背影。
霍霆浑身颤抖，脸色白的像是纸扎人。
“没事吧？”傅云司蹙起眉，“他刚才是要伤害你吗？”
沉浸在恐惧中的霍霆迟迟没有回答，傅云司紧抿双唇：“我帮你报警。”
然而才掏出手机，却被她一把抱住手臂：“不要，不要报警……”
霍霆眼中闪着泪光与慌乱：“只是一个发酒疯的路人而已，不用和他一般见识，楚航，我想回家，送我回家好吗？”
见她如此执拗的想要逃避，傅云司也无可奈何：“好。”
傅云司把送霍霆到家门口，正要转身离开回救援队，袖口却被泛白的五指紧紧攥住。
“今天我很害怕，可以等我睡着了再走吗？”
看着情绪极其不稳定的霍霆，害怕她又出事的傅云司默然进了屋。
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，傅云司不自在的坐在随时能离开的沙发外侧。
“我只是想泡个热水澡缓解一下。”霍霆小声解释道。
傅云司点点头，没再说话。
三十分钟后。
他有些疑惑的看了看手表，女孩子泡澡要这么久吗？水都该凉了吧？
于是试探性的唤道：“语漾？”
没有回应。
“霍霆！”傅云司拔高了音量，起身走到洗手间前叩响了门。
屋子里死一般寂静，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，傅云司猛地压下门把手。
门开的瞬间，一丝不挂的温软身体直直扑进他的怀中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