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假意放低姿态,带着林容微到贵妃宫中一同吃茶:「到底已经是太子枕边的人了,早晚是有位分的,那便是姐妹,今日特带来让贵妃娘瞧瞧。」
贵妃笑道:「模样倒是好看,是个美人坯子,细细瞧似乎不输当年的德妃呢。」
「那想必以后也能如德妃娘娘如今这般尊贵。」我附和道。
「只是,德妃当年好歹是妾,林姑娘如今还没有位分,恐怕日后最多也只是嫔。」贵妃叹息道。
德妃被提及了最不愿提起的旧事,脸色很难看。
林容微被恭维了日后的尊贵,脸色满是喜悦。
两人唯一的共同点,便是同样蠢,都坚定地认为,孟良洲以后会继承皇位,是一件板上钉钉的事。所以,德妃断不会留林容微在东宫,只要她在,就会让德妃想到自己被耻笑的出身。
而林容微,在听完贵妃那番话后,更不会轻易离开孟良洲。
这一场戏已经拉开序幕了,我只需安静看戏即可。
26.
德妃,德不配位。
孟良洲,作为储君,才不配位。
林容微,身为罪臣之女,能够免罪在行宫做婢女,已是皇恩,却不思悔改,隐瞒身份,妄图攀附皇子。
那日听到孟良洲说林容微本是娇小姐后,我便觉出不对劲。
行宫伺候花草的婢女,连品级都没有,从前却是娇小姐,只可能是罪臣家出来的。
我着人去查证后,才知道林容微的父亲便是十年前查抄的贪官,年年贪污当地的赈灾款,收受贿赂,任由恶霸横行,当地民不聊生,百姓日子过的苦不堪言,甚至没人能逃出他管辖的区域。遇到敢上京上奏的,抓回去直接打死。若不是我爹那一年乔装打扮去探访,当地百姓们还不知要受罪多久。自那以后,我爹和皇伯伯每隔一两年,就会去微服私服体察民情。
林容微的父亲被斩首,家眷全部流放,只听说其中一个女儿在流放途中死了。没想到却是拿钱买通了官差,送进了行宫做了婢女。
看来林容微早晚都会想办法勾搭上孟良洲,她的目标不仅仅是荣华富贵,她一次次挑唆孟良洲,为的就是打击我章家,报复我爹当年查证他父亲。
所以,无论如何,我都不会让孟良洲坐上皇位。
27.
我故意让人传出一张偏方,声称这是当年贵妃能生两子的秘方。
果然,林容微想办法拿到了这张方子,每日琢磨着如何有孕。
其实这是张假孕的方子,前三个月会推迟月信,有怀孕的迹象和症状,便是太医也查不出来。三个月以后,月信便会正常。
与此同时,我爹来信说南关不好打,需要给马匹做战甲,武器也要加强,将士们需要借力跃至对方象背上作战。国库里的银子恐怕支撑不住,章家的银两也在此前打造兵器购买粮草和药草时花去了许多。我填了许多凭证,让人送去了各大店铺,许诺他们现在捐银两,战后章家的货船和镖局,他们可免费使用。同时,日后需要帮助,章家会竭尽全力。
这日,我正在清算各家店铺捐赠的银两时,宫中有人来报,林容微有孕了。
皇后冷着脸坐在东宫正厅,一旁是压抑着怒气的德妃,贵妃坐在左边下首,见我来了马上拉着我的手开始抹泪:「岚儿,你可别气,有什么事自有皇后娘娘为你做主。况且德妃也在这儿,我相信她定不会容那狐媚子这样糟践你。」
林容微如今没有名分,却抢在太子妃入主东宫之前有了身孕,传出去于皇家于章家,名声上难听,颜面上挂不住,礼数上不合规矩。
「把那贱人送去司奴库,没有我的允许,不得放出来。」皇后命令道。
林容微哭喊着不愿,正闹着孟良洲冲了进来,护住林容微道:「皇后娘娘,容微有的是儿臣的第一个孩子,司奴库那种地方,她进去一遭只怕孩子便保不住了。」
不等皇后说话,德妃怒吼道:「要的就是保不住,让她生下孩子来,你如何给章家交代,如何向你父皇交代!」
我低头暗喜,德妃总能说出我想听的话。
孟良洲看了我一眼:「我堂堂太子,做事还需向章家交代?怎么,日后娶了她章岚鑫,我便不能纳妾了?」
我抬头看着他笑道:「自然是可以纳妾的,但即便太子,也该守着礼法,正妻未入门,如何纳妾?不是妾室,林姑娘这孩子生下来连个名分都没有。既如此,又何必生下?」
林容微听到这话,口不择言道:「当年德妃娘娘不也是女使嘛,怎么她生得,我便生不得。」
我撇脸去看贵妃,我们两人都在努力憋着笑,林容微真是每一句话都能精准地踩着我们的期望说。
德妃听到这话,冲过去给了林容微一巴掌:「你个下贱坯子,也敢攀比我?我是先皇送给陛下的正经贵妾,生了皇子封妃一切都合乎礼法。你不尊郡主勾引太子,如今还敢拉踩着我,皇后娘娘仁慈,送你去司奴库留你一条命已经是你的福气了。」
孟良洲看着林容微一对四,对她的疼惜之情更浓。
他横抱着林容微道:「今日东宫不便待客,各位请便。即便日后父皇回来,我不相信他会如此狠心不要自己孙儿。」说完抱着林容微走了。
皇后和德妃气得不住发抖。
我和贵妃对视一眼,成了。
28.
东宫闭门谢客,林容微被孟良洲细心呵护着,今日要吃荔枝,明日要吃鲜嫩的河虾,后日又要喝冰梅汤。德妃每日气得跳脚,偏偏进不去东宫,皇后气得头疼,唯有贵妃和我心满意足。
只要我们都不接近她,三个月后她便是想赖,也赖不到我们身上。
三个月后,立秋了,林容微见红了。
林容微哭得上气不接下气:「殿下,奴婢自知身份地分,日日被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羞辱着,如今孩子没有保住,是奴婢的错。」
太子对林容微又愧疚,又心疼。
承诺日后定会给她一个位分,作为补偿。
他想给的,大概只是个贵妾,可是我想让他给的,是正妃的位置。
负责为马匹做战甲及兵器的,是贵妃的二儿子孟良泽。
在我的暗示下,他还从南关请来了当地的郎中为将士们调配祛除湿气的药丸。到了夏日,将士们不适应南方的潮湿,日日精神萎靡,根本无力打仗。
下第一场冬雪时,孟良泽亲自带着调制好的药丸、战甲、兵器、粮草及过冬的被褥衣服,去往南关。
我坐在戏台前,心里想着孟良辰。
为避嫌,这一年他都是写信给贵妃,再由贵妃向我口述。
我在戏台前发呆了许久,怔怔地踩了两个脚印子,便去了雪落轩。雪落轩有一本已经被翻看过很多遍的书,我拿起随手翻了两页,有一段讲翠菊的,说翠菊生长在人烟稀少的地方,古人互赠翠菊,以为坚定不移默默守护的爱。
我摸着头上的翠菊华胜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原来从一开始,他就想好了,会一直守着我。
29.
在我十六岁生辰这日,北关传来捷报,大获全胜。孟良辰将直接奔赴南关协同作战。
与捷报一起带来的,还有我的生辰礼,按照我的模样剪的皮影。
我想起那年他意气风发地回京,带我在雪落轩看皮影戏,补了我四年的生辰礼,我明白了他的心意。
随着北关捷报而来的,是立夏时,孟良辰带兵收复了南关丢失的城池,加上有了战甲和调解湿气的药丸,将士们士气大增,打得敌军步步败退。到夏至时,南关不仅收复了失地,还与各属国重新达成了协议。赶在秋分之前,皇伯伯、孟良辰和我爹就能回来了。
我做了身新衣裳,戴着他送我的首饰,早早地跑去城楼等他。
大军预计会在正午时到,可不过辰时,我就看到了一匹焰红色的马自远处奔来,扬起一阵尘土,是赤影。
马上的人正是我日思夜想的孟良辰。
我奔下城楼,孟良辰已经进了城门,他眉梢多了一道伤疤,脸上还带着尘土,手上更是添了许多细碎的伤痕。我看着心头一疼,落下泪来。
孟良辰想替我擦泪,可周围都是朝臣,我看到他低下头硬生生忍住了。
「郡主一切可好?」他颤着声音问道。
我点点头,努力控制住眼泪:「一切都好,二皇子一路奔波辛苦了,快回宫吧,贵妃娘娘苦等着呢。我在这儿,迎接陛下和爹爹。」
又过了一个时辰,大军才到。
皇伯伯和我爹都满脸沧桑,我扑到我爹怀里放声大哭。平安回来就好,平安就好。
哭完又抱着皇伯伯继续哭,皇伯伯揉了揉我的头发:「谁欺负咱们岚儿了,皇伯伯回来了,有皇伯伯给你做主。」
谁欺负我了,自然不用我说。
向来好脾气的皇后把孟良洲说得一无是处,德妃跪在一旁哭:「那贱人定能赶走,只求陛下念在太子这一年多的辛劳上,网开一面。」
30.
孟良洲笔挺地跪在正中地上,不卑不亢:「儿臣喜欢容微,有什么错?她是我的女人,怀我的孩子,我护着她,又有何错?大丈夫,若是连妻儿都护不住,又有何颜面苟活?」
德妃听到这话,几乎晕过去。
「妻儿?」我爹坐在一旁几乎笑出了声,「太子殿下将一个通房看作妻?那置我鑫儿于何地?」
皇帝脸色铁青:「将那女子,逐出宫去。你若是能改正心思,便可饶你一次。」
我看了父亲一眼,父亲便接着说道:「只要那女子不在,鑫儿与太子的婚事,一切照旧。但我鑫儿,绝不与婢女共侍一夫。」
德妃哭着抱着孟良洲:「我的儿,你快答应你父皇。」
孟良洲无奈答应,婚期定在了十月初六。
我坐在石榴树下和我爹吃蜜瓜。
「这婚,定是要退的,只是不能由我章家来提。只有太子亲口提退婚,名声受损,群臣才无异议,才能顺利地另立太子。」我爹分析道。
我点点头:「女儿也是这样想的,所以路已经给他铺好了。」
我爹看了我一眼,笑道:「就你机灵。」
我拿过一旁的沙锤帮我爹捶背:「若是孟良洲是个合格的储君,会体贴百姓关心将士,能把粮草、兵器、药草等问题处理妥当,爹爹还会想要劝说皇伯伯另立太子吗?女儿是否就必得嫁给他了?」
我爹摇摇头:「即便他政务处理得当,也不会继承大统。他如此不在意你,爹爹不会让你嫁给他受委屈。皇子多的是,你看上谁喜欢谁,咱们便推谁做太子。孟良洲的优势不过是长子,加之你从前也喜欢跟着他。可如今他不把你放在眼里,如此欺辱你,爹爹岂能忍?」
说完拉着我的手:「鑫儿,是爹爹不对,从前只想着朝堂稳定,没有问过你的意愿便把你送到了孟良洲身边,孟良洲自己也不争气,在政务上不如孟良泽,军事上不如孟良辰,废太子群臣也无话可说。如今,你自己来选。只要你喜欢,他就是未来的君王。」
31.
林容微被赶出宫后,孟良洲私下为她置办了宅子。大婚前两日,我带人把林容微带走了,并且留话给孟良洲:「既然日后要与我章岚鑫成婚,从此便别再想见到林容微了。我和她,只能选一人。」
孟良洲去章府找人,碰巧听到我爹与赵大将军闲话。
「如今边关刚刚稳定下来,太子不能动,朝臣和百姓们都看着呢。说到底,章家不过是商,只能委屈我鑫儿了,便是太子不愿娶她,我又能如何?陛下还在呢,国库需要银子时,我还是得悉数奉上。」
孟良洲没有进去,而是转身走了。
大婚前一日,他来找我,要退婚。
我知道,我爹的那番话,他听进去了,并且信了。
我坐在价值万金的石榴树下,看着一脸坚定的孟良洲。
「太子殿下当真要退婚?为了那个婢女?」
他怒目看着我:「本宫说过,她是女使,识字懂礼,并非婢女。」
「哦。」
见我没再说话而是专心吃着石榴,孟良洲又开口道:「本宫自然会补偿你,到底是一起长大的情分,你想要什么本宫都会成全。
「况且,你也不亏,落了个郡主的名分。以你章家的财力,想要娶你的男子数不清,根本不用愁。」
「哦。」
这次我连眼皮都不愿意再抬了,能忍他到现在,已经是我好脾气了。
孟良洲被我这样的态度惹恼了:「本宫知道,你伤心难过,但你对本宫这样的态度,已经失了礼数。算了,只要你把容微交出来,本宫既往不咎。」
我抬头看了看他,笑得很温和:「来人,撵出去。」
32.
太子亲自来退婚的消息,很快传遍了。皇帝震怒。
「孽障!带兵打仗不如你弟弟,治国理事不如你弟弟,偏偏早生了几年,只是这几年你竟是虚长了,不懂礼数不明是非,为了个贱人竟要与岚儿退婚!」皇帝气得摔了手中的佛珠。
孟良洲却不以为然:「儿臣不喜欢郡主,何苦耽误她。」
「那太子殿下喜欢谁?」贵妃问道。
「林容微。」孟良洲朗声答道。
「哦,说起来,昨日臣妾便说有事要禀报陛下和皇后娘娘,结果给耽搁了。正巧太子殿下也在,臣妾便在这儿说吧。」贵妃招招手,两个女使押着林容微进来了。
孟良洲即刻就要过去时,被拦住了。
「这女子虽说被逐出宫了,到底在宫中犯过事,臣妾协理六宫,自是有权将其捉拿的。当初这女子滑胎时臣妾就觉得奇怪,好端端的养着,好吃好喝的伺候着,怎么能滑胎呢,便命太医去查证。如今太医来回禀了,原来此女子根本未曾有孕,推迟了月信哄骗太子。陛下若是不信,尽可询问太医。」贵妃拿过太医的证词给皇帝和皇后。
皇后怒道:「为了上位,竟将太子玩弄于股掌之间。」
贵妃又道:「恐怕她的目的,不只是上位,她一个婢女,能攀附上太子,做个通房已是极大的福分,何至于哄骗着太子要与岚儿退婚呢?臣妾百思不得解。按说行宫伺候花草的婢女,哪里懂得诗词歌赋,哪里又能与太子侃侃而谈呢?臣妾便命人去查,这一查,可真是吓坏了。」
说着贵妃捂着胸口强装镇定:「这女子,竟是十年前查抄的贪官林江之女。不知如何混进了宫中,又想法子混到了太子身旁,哄得太子与章家结怨。如此想来,竟是从一开始,便想着要利用太子挑拨章家与陛下的感情,好为她父亲报仇。太子聪慧,不想却识人不清。」
林容微没想到她的底细被查得如此清楚,愣在原地说不出话。
孟良洲听到这里,张了张嘴,也没有说话。
皇帝气极,命人将林容微乱棍打死,废去孟良洲太子之位,撤销孟良洲与我的婚约,另封我为灵毓公主作为补偿。德妃闻此当场晕了过去。
33.
「岚儿,皇伯伯为你和良辰赐婚如何,你可愿意?」
在我十七岁生辰宴上,皇帝为我和孟良辰赐婚。
孟良辰带着我爬到行宫最高的那棵树上。「小丫头,父皇送的生辰礼你可还满意?」
我点点头,满意极了。
「那我送你的,你满意吗?」
我佯装生气:「礼物呢?还没有见到,如何满意?」
孟良辰打了个口哨,跑来一匹浑身雪白的马。
「这匹马名叫素雪,是我从北关带回来的,赵大将军缠着我许久都没能得到它。」
我一溜烟爬下树,到素雪身旁,正犹豫要怎么驯服它时,它在我跟前嗅了嗅,竟乖巧地靠在我身旁。
「他熟悉你的气味,在北关打仗时,我经常抱着你在雪落轩里裹着的那条毛毯,让它闻过几次,它便记住了你的气味。」孟良辰解释道。
我听到这儿,鼻头一酸:「我也日日戴着你亲手打的翠菊华胜。」
孟良辰轻轻揽我入怀,紧紧抱着我:「以后,我们不用再睹物思人了。」
34.
皇伯伯在知道孟良辰送了我素雪马后,便开始惦记:「要不,咱们带着两个孩子去微服私服?让岚儿一路骑着马也快活些。」
我爹自然是赞同的。
于是赶在立夏时,皇伯伯、我爹、孟良辰和我,带着央求了许久才被允许一起去的贵妃,带了一队暗卫,一起去微服私访。
临走时,孟良泽唉声叹气:「你们去游山玩水了,这堆成山的奏章却要我一人批阅。」
我拍了拍他的肩膀: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,储君可不是那么好当的。」
孟良辰也在一旁附和:「你已经答应父皇和章叔父了,便不能悔改哦,好好监国,在你热爱的位置上为百姓们燃烧你的光和热吧。」
贵妃拍了拍孟良泽的另一边肩膀:「不要太惦记母妃,母妃难得出去一趟,这一趟可能三两个月,可能一年半载,你照顾好自己,待母妃回来后定为你带个貌美的江南女子,充实你的东宫。」
孟良泽笑得很得体:「再不走,我就要跟着去了。」
听到这话,皇伯伯慌忙牵着贵妃上马车,孟良辰一声「驾」差点喊破音。
我骑着素雪,开心地和孟良泽挥手:「等皇嫂回来时,给你多带些好玩意儿。」
没错,皇伯伯和我爹最终遵从我和孟良辰的意愿,给我们自由。处理政务十分拿手的孟良泽,被立为太子,我爹对此很满意,毕竟他是孟良辰一母同胞的兄弟,那章家从此便是真正的皇亲国戚了。章家的钱,再也不愁皇家用不到了。
漫天晚霞下,是我和孟良辰赛马的身影。
「今日我定会赢你。」
一白一红两匹马,奔着沉沉夕阳而去