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密谋完毕。
赵恒辞别,而李询不知从何处冒出来,在我脸上啄一口:「公主和三殿下在谈些什么?他离去的时候,笑得极为开心。」
我打个哈哈糊弄过去,顺便纠正:「以后别叫我公主了。」
「那我该唤你什么?夫人?娘子?还是爱妻?要不每天换一遍吧,反正都是在叫你。」
这家伙嘴巴是抹了蜜吗?
我两手捧住李询的脸,一字一顿,耐心地教导:「我给你讲一件事哦,你要记住,一刻也不准忘。」
李询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:「好,我会拿小本本记上。」
又是小本本。
我无奈。改天必定要把这个本子找出来,看看他天天都记些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啊!
「李询你听好。这个不许记本子,要记心里。」
「到底是什么事情,这样神秘?」
「虞茵。」
「嗯?余音绕梁的余音吗?」
「李询你笨蛋啊!是我的名字!叫作,虞茵!」
李询忽然笑起来。他俯身揽住我腰身,柔声道:「会记住的,会的。」
「这辈子不忘,下辈子也不会忘。我爱的而且爱我的,是茵茵啊。」
番外锦宜
锦宜一直将湖阳长公主视为此生的贵人。
在人牙子即将把她卖入勾栏之时,是公主收养她入府。虽是名义上的主仆,但公主待她宛如姐妹一般。
不只是价值连城的珠玉宝石往她身上堆,甚至还请了名师调教才艺。
不过,锦宜知道,在这座府邸还有一个人,也受到了公主的关注。
那就是李询。
锦宜不太理解公主对李询的偏爱执念出自何处。
在得知公主暗中也为李询找来了各色能人异士教他武艺兵法时,锦宜便感知到了不对。
她故意设计,和李询产生争执,便是想暗中试探,看李询究竟是何等背景。
然而事实证明,李询那马夫既粗鲁又无理,毫无可取之处。
而且他是何等身份,竟敢用那般炽热的眼神去看公主?
公主固然很好,慷慨乐观、宽仁善良,可实话说,她觉得公主真的……不够聪明。
至少,在洞察人心这一方面,确实乏善可陈。
连府里跑腿的七岁小丫头都比公主能识人心。
李询这家伙,趋炎附势、怀禄贪势的狼子野心几乎都写在脸上了,公主仍毫无察觉,甚至还破格提拔他为近卫。
锦宜成日撒娇卖痴,故意打压李询,就是不想让他得寸进尺。
但是无论她怎么闹,公主都会用一种「两个小冤家,不打不相识」的眼神看着她,然后两边安抚。
后来,甚至公主还带李询单独外出。
那可是深夜啊。
自己为公主担忧了半夜,公主可倒好,被送回来时蒙头大睡,甚至还被李询抱在怀里。
而李询这家伙,也不知是哪位高人指点,从前他喜怒形于色,很容易便能激他动怒,可后来这家伙都学会笑里藏刀了,可见心机更加沉重。
没办法了,真是没办法。
公主于自己有恩,她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公主被李询算计。
她一定尽早要把李询赶出公主府。
她可真是为公主操碎了心。
所以,在公主设下那个拙劣的计谋要逐走李询时,锦宜顺水推舟地将计划执行得完美无缺。
但是,她万万想不到,逐走李询之后,公主下一个要赶走的人,竟然是她。
「锦宜啊,在宫中服侍太妃,你的前途会无可限量。」
锦宜当然知道太妃喜欢自己。
陪长公主入宫参加诗会时,三皇子已经找过她,委婉地表示太妃想讨她做女官。
所给出的理由也是无懈可击。
太妃和锦宜生母乃是同乡,闺名互通,彼此相惜。太妃赏识锦宜才华,愿意收她入宫做女官。
这已是天大机遇。
更有说服力的,是三皇子赵恒的态度。
他绝不甘于做一个碌碌无为的皇子。他的目光,锁定在九五之尊的宝座。
诗如其人,她能体会到赵恒的青云之志。
而且她心思灵透,亦能看出,三皇子对自己有意示好。
其实,她也略微有些困惑——三皇子的一言一行、一举一动,都与自己完全契合。
就好像三皇子对她已经相识数年。
可她分明是第一次见到他。
世间当真有这般心意相通之人吗?
若三皇子是装的,那他骗人的本领当真一绝。
若三皇子没有假装……那或许就真的是金风玉露一相逢,胜却人间无数了。
可是,不管前途再如何花团锦簇,不管三皇子许的诺言再如何动人,锦宜想,她应当是不会入宫的。
毕竟,世间总有一些东西,要比权势、声名、爱情更重要。
……比方说,公主待她的恩情。
哪怕公主一直像个不开窍的孩子,仍旧被李询那厮蒙骗,可是有她陪着公主、监督李询,他想辜负公主,应当也是不能够的。
所以,在她终于和公主将话摊开来讲,公主承认,自己喜欢李询时。
锦宜心里叹息。
此后终生都要看着我最亲近的人和我的死对头相亲相爱了。
——现在想办法把李询赶尽杀绝,还来得及吗?
22番外赵恒
前世,赵恒荣登九鼎,却失去了他最心爱的女人。
在谋略上,锦宜是他最忠诚的属下。
在起居上,锦宜是他最知心的伴侣。
可他终究没能得到她的心。
或者说,赵恒曾短暂地得到过,但他终究没能拼过李询——那个自沙场染血回归、置自己性命不顾也要博锦宜一笑的骁骑将军,李询。
帝王的宽仁气度和对锦宜的爱迫使他慷慨地放手,任他们海阔天空、相守一生。
他本以为,这是他的命。
此后余生,他都要与孤独同眠。
可赵恒万万想不到,上天再次给了他一个机会,让他重生到自己十七岁时。
他,又有了一次赢得锦宜的机会。
根据推算,唐太妃在佛寺偶遇锦宜,才将她收在身边,继而结识了自己。故而赵恒缠了太妃,带他同来。
果然让他遇到了她。
十四五岁的锦宜,娇憨多过谨慎,纯真胜于心机。
赵恒拿出前世与权臣舌战的本领,轻松地将小姑娘哄得喜笑颜开。
最令赵恒心安的,是锦宜对李询的态度。
——她分明厌恶李询之极。
而李询呢,对锦宜也是尊重有余,爱慕无几。
虽不知道重活一次,到底是哪里影响到了李询和锦宜的人生轨迹,但这一次,赵恒势必不会放手。
他前世的夙愿是河清海晏、天下清平,此生的夙愿,是得一心人、白首不离。
但是他断然想不到,这一次,锦宜竟然不肯入宫。
原因居然是……湖阳长公主天性纯真、懵懂稚嫩,她要护着她,不能离开。
那便,怨不得他动用手段了。
赵恒仔细地回想自己这位小姑姑的种种过往。
这一查,他心中颇有些惊愕。
前世,公主骄矜倨傲,对待锦宜和李询也不见得有多少恩情。
可是今生,公主仿若换了个人,对锦宜亲密有加。而对李询,虽然言语上多有责骂,但其实暗地里也是悉心地栽培。
这很不合理。
要么,公主也如他一般,重生了。
要么……真的是机缘巧合。
不过,不重要了。
因为他已经想到了完美解决的方案。
假如锦宜不肯离开公主,那么,他为何不把公主送走呢?
于是赵恒找到了公主,将计谋和盘托出——李询出征边疆,公主随行。战事平定之后,他们二人便可以隐居田园,相伴终老。
这个计划完美无缺。
他颇为自得。
所以若干年之后,当赵恒如愿以偿,携着卢皇后的手洞房花烛时。
他忍不住向皇后分享了他当年的智慧计谋。
意料之外的,皇后没有夸他睿智无双。
而是柳眉倒竖地怒骂。
「赵恒你这混账,竟敢拆散我和公主!」
番外李询和他的小本本
李询早已知道,湖阳长公主对他的厌恶只不过是虚张声势。——她表面上冷待他,可暗地里却比谁都关心他。
李询本是陈国贵族之子。
十岁那年,卫、陈两国交战,陈国不战而降。李家满门忠烈,以死劝谏陈国国君迎战,然而国君昏庸,竟下旨剿灭李氏全族。
所以那个雨夜,李询是被长公主从死人堆拣出来的。
那天,雨幕连绵、滴水成冰,湖阳公主周身尽湿,一张如玉脸庞冻得青紫,却仍在血迹斑斑的死人堆里徘徊寻找,久久不肯离去。
他本是感激她的,可是唇边笑容在听到她的骂声时,消弭无踪。
「这小兔崽子脏死了,你们把他带回去,丢到马厩。」
一夕之间,李询从陈国的侯门世子,变为卫国的公主之奴。
陈、卫两国敌对多年,李询身为陈国落魄贵族死有余辜,却被卫国公主收留得以一息尚存,公主府中嫉恨他的人不在少数。
这些人既然恨他,自然也挖苦、陷害他。
所幸公主府有位管事嬷嬷为人正直,总在暗中帮他解围。
李询一直视这位嬷嬷为骨肉至亲。
所以几年后,嬷嬷告老还乡时,他偷偷地带了自己积攒下来的二十两银子,准备悄悄地送去给嬷嬷养老。
然后,他就偷听到了嬷嬷在跟谁说话。
声音压得极低,仿佛怕人偷听了去。
「这么多年,公主一直命老奴照拂李询……如今老奴要回家乡了,他该怎么办呢?」
李询怔住。
竟然是湖阳公主在暗中帮扶于他?
这怎么可能!
公主分明……分明是厌恶他的。
那些年李询在马厩服侍,负责打理湖阳公主最心爱的小红马。
每每看见他,公主都趾高气扬地骂。
「李询你个无良贼子,有没有好好喂养本宫的马?」
这等颐指气使,视他如玩物,怎可能又对他这般重视?
李询不由得屏住呼吸,想听公主如何回复。
久久,素来骄矜的公主笑了,悠然道:「嬷嬷不必为李询忧心。他已十三岁,再过几年,就该离开公主府啦。」
「离开我之后,他还能做大将军呢!」
任何言辞都不能形容李询听到这句话时的心胸激荡。
他万万想不到,公主竟对他寄予如此厚望,又给予他如此信任。
从前种种,竟是他错怪了公主吗?
年幼时读过的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」等句在脑中徘徊,是夜,李询辗转反侧,心意渐明——公主对他明面上的欺辱打压,只是在考验于他。
其实,她心里是很爱重他的。
公主这般口是心非,还……还挺可爱的。
但是,自打公主收留了锦宜,她对自己的关注,日益减少。
锦宜那丫头,看起来乳臭未干、毛手毛脚,哪里有他善解人意、沉稳大方?
唉,公主的眼光真是退步了。
更可恶的是公主偏心锦宜,而且偏心得不是一星半点。白日带她玩耍,夜里同榻而眠,有时候干脆一连几日都不去找他。
李询感觉,自己快要失宠了。
公主第一次带他去象姑馆的时候,他其实很委屈。
在看到女扮男装的公主心怀期待之后,脸色更差——公主为何要来这种地方?而且还带他一起?
莫非,公主怀疑他喜欢男人?
这个想法简直不寒而栗。
又或者,公主想给自己找点儿乐子?
可这里全都是些庸脂俗粉,论容貌不如自己多矣,论性情更是不如自己多矣,公主怎么能看上?
但……无论如何,公主单独带自己出门而不是带锦宜,就足以说明,公主还是更喜欢自己。
所以,公主要他学习如何讨她欢心,那他便要学到公主满意为止。
李询认认真真地在他的小本子上记下第一笔。
「……对待公主,要善解人意。公主困了,要借她肩膀;公主饿了,要及时为她寻来果腹之物;公主若是烦了,该变着法儿逗她欢心。」
很快地,又多添了许多其他笔记。
「公主亥时三刻入睡。象姑馆的学习时间,需在亥初结束。为防公主在回府时困倦,我应当多备些软枕。」
「赠给公主的花篮她喜欢,还时常命人采花装入。或许公主也会喜欢西洋的香水?」
「赠给公主的香水她很喜欢,可再购入一瓶。」
「公主性情活泼,喜欢爬树。虽然皇族女眷应当以仪态优雅为先,但公主喜欢,就算爬树又有何不可?我应当多加练习。」
「公主近来对诗词很感兴趣,甚至还要求我向三皇子学习。公主与三皇子乃是血亲姑侄,姑姑已然是完美无瑕,侄儿自然也是人中龙凤。三皇子自幼熟读诸子百家经典,文采风流。公主能以自家侄儿为模范来要求我,是否说明在公主心目中,我的地位已经与三皇子持平了呢?」
李询捧着小本本暗暗地发笑。
小本本快记满了。
然而公主却要赶走他。
用的理由,荒谬可笑。
——「李询,你是要娶锦宜的。」
公主终究是公主,李询一介侍卫,怎能左右公主的决策?。
可是,他誓死不能违背自己的心。
是的,他的心里,满满的全都是公主。
公主性情飞扬、笑容明媚,是那种直击心灵的美。
只要看到她,他便会觉得,她是自己困厄人生之中的一团火、一束光,或者其他什么能够带来光和热的充满活力的事物。
她太耀目,他不敢上前。
可是他终于走上前,说出了他心中所想。
是的,以他的身份爱慕公主,是他僭越。
可是以下犯上,哪怕一死,又有什么不可以。
总是要让她知晓的啊。
总是……总是要试一试的啊。
可惜,他失败了。
「置之死地而后生」的道理,李询未必不懂。从前,不「算计」过公主,也是因为他不愿。
可是此刻,顾不得许多了。
李询将计就计地离开公主府,连夜参军,赌的就是公主会伤心、会后悔。
所幸,他赢了。
公主真的寻了来。
而且终于向他剖白了心迹。
这一夜,李询彻夜不睡。
毕竟,心愿得偿的狂喜使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,根本无法入眠。
他怀里是呼吸平稳的、沉沉睡着的公主。
这是一种令人安心的感觉。
仿佛抱着她,就能勾画出明天的种种细节。
李询慢慢地从枕头下摸出那个边角已经毛躁的小本本,翻到末页,嘴角上翘,再记下一笔。
「公主命人教我的那些知识,我,学以致用了。」
「而且,我觉得……公主非常满意。」
「公主曾说,技多不压身,以后总会用得着。公主睿智英明如此,我想,我应该也要再接再厉才是。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