停尸房的冷气很足。
足到秦泽霖才进来一分钟，就恍若如坠冰窟。
男人脸色惨白，往日意气风发的脸上此刻全是懊悔。
他朝着老太太扣了三个头，接着起身，拦腰抱起林若若。
林若若折腾了这么久，早就心力交瘁。
挣不脱，她索性闭上眼，不想看见他。
秦泽霖抿了抿嘴，眼里的痛苦都要溢出来。
他搂紧林若若，小心翼翼将她放回到病床上。
再打来热水，轻柔的替她把脚擦干净。
林若若一直闭着眼，对男人所有的动作都视若无睹。
秦泽霖也不强求，他倒好热水放在床头。
又给林若若盖好被子：“外婆肯定希望你好好活着。”
退出了病房。
直到关门声响起。
她开痛苦的睁开眼，泪水瞬间滑落到枕头上。
命运真是爱作弄人，一次次的给予希望，又一次次狠心夺走她的全部。
林若若攥紧了被子。
是不是从一开始就错了，她不该遇见秦泽霖。
她们不该相爱，也不该在不爱了之后还苦苦纠缠互相伤害。
前世是她求而不得，这世换成了秦泽霖。
两人的位置调转，结果却一模一样。
……
绝望像浪潮一样淹没林若若。
如果注定要死，那么重来一次的意义到底在哪里？
林若若突然没了活下去的期望。
她万念俱灰的起床走到窗边，外面阳光明媚。
冷意都被厚重的玻璃隔绝在外。
林若若猛地推开窗户，刺骨的风吹进来。
寒气宛如锋利的刀子，生生刮走身上的热气，狠狠将她的心冻碎。
她捏紧窗沿，抬腿爬上窗台。
九楼不算高，但下面是坚硬的水泥地。
只要跳下去，一切就都结束了。
下一秒，一双有力的大手环上她的腰间。
“我们一起，我去向她道歉。”
秦泽霖暗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男人只是抱住她，没有一丝阻止的力道，仿佛真的要跟她一起去死。
林若若掰了掰他的手，无果。
“你有什么资格去见外婆？她两次因为你父母而死，这样的痛哭她承担了两次！”
话里的冷意穿透血肉，直直扎进心脏。
秦泽霖垂下眼眸，忍住喉间的酸涩：“我……对不起。”
“你确实对不起，但是更该道歉的是你的爸妈。”林若若的语气里藏着恨意。
她理解秦父秦母爱子心切，也知道两人的家庭确实存在差距。
可她已经答应了离婚，是秦泽霖执意不肯。
为什么明知她外婆卧病在床还来逼问。
到底是秦父秦母故意威胁，还是命运使然，亦或者两者都有。
林若若想不明白，她累了。
“父债子还。”秦泽霖红着眼，咬牙说出这几个字。
她没有回答，只是彻底坐到了窗台上。
双腿挂在外面，纤细的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风吹走。
男人的心一直紧绷着，丝毫不敢放松。
房间里沉默下来。
秦泽霖握住林若若的手，试图将自己手心的温度传递过去。
“你忘了华翼1152吗？如果没有你，那场空难将会导致133人失去家人。”
“她们也有爱人，孩子，父母，外婆在等她们回家。”
“林若若，她们不能没有你。”
当命运迫使一个人不得不挺身而出时。
她就会受到使命的召唤成为英雄。
林若若从没想过做英雄，她只想和外婆平淡的生活在一起。
可秦泽霖说的对，她是华翼1152的机长。
所有的乘客都是她的责任。
林若若握紧了拳头，她深深叹了口气，在心里默念：“外婆，再等等若若，若若很快就来陪你。”
说完，她调整好情绪，脸色平静的下了窗户。
秦泽霖伸手去扶。
林若若漠然置之。
她换下病服，穿上那天带回来的机长服。
淡然的去窗口缴纳了费用后，将外婆带出停尸房，放到了殡仪馆。
她特地给外婆换上了旗袍，挽了个好看的发髻，还慢慢的补了个妆。
秦泽霖一直跟着她，就连处理身上的咬伤都是在车上完成。
他每天看着林若若忙碌，每次想插手帮忙都被她冰冷的眼神逼退。
林若若守了三天的灵。
这三天里，除了必要的生理活动外，她都没离开过垫子。
秦泽霖陪她跪着。
远远的跪在后面。
两人一同虔诚的求外婆有个美好的来世。
林若若累了就和外婆说话，完全忽视秦泽霖。
来祭拜的人少之又少。
正好林若若也疲于应对。
三天后，她咬着牙将外婆送去了火葬场。
最后拿出来的，只有小小的一捧灰。
林若若取出一些装入小瓶子戴在身上，剩下的葬入土里。
全程都没再掉过眼泪。
她就像一个没有心的机械人，麻木的做着这些事情。
下葬立碑后。
林若若才给了秦泽霖一个眼神：“现在时间还早，去民政局把证办了。”
男人脖子上的咬痕已经有了结痂的迹象，可他却感觉这伤口又撕裂开了，痛的快要无法呼吸。
林若若无视他，自秦自走在前面。
结婚证她之前就准备好了。
秦泽霖看着她的背影，第一次迟疑自己要不要跟上去。
他想只要林若若回头看他，他就再争取一次，就这最后一次。
可林若若渐行渐远，全程没有回头。
秦泽霖的心沉入深渊，他按住发痛的心口，亦步亦趋的跟了上去。
两人一路前行，走了将近一个小时，才到了最近的民政局。
林若若直接用这里的模板手写了份离婚协议。
协议里她什么都没要，所有的一切都给了秦泽霖。
“房子……以前你说它是你的家。”
男人哽咽着，艰难的说出这句话。
“曾经是过。”林若若表情平静，语气淡漠无情。
“我……折一半的市价给你。”
“不用，就当是之前的住院费，给外婆请的护工费，还有给你的补偿。”
一笔一笔，林若若都记得清清楚楚。
她看了看腕表神色不耐的催促道：“快签。”
秦泽霖伸出颤抖的手握住笔，艰难的在离婚协议上签下自己的名字。
两人的离婚证很快就办了下来。
林若若捏紧了手里的小本子，头也不回的出了民政局。
秦泽霖快步跟上：“林若若！”
林若若攥了攥手指，她顿在原地：“别跟着我，秦泽霖，以后都别再见了。”
林若若的话被寒风吹散。
秦泽霖驻足在原地，看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。
男人无助的捂住脸，所有的悲伤都被冻在心里。
无处宣泄，只能埋在那里，任由整个心被侵蚀发烂。
他站了很久，好像想用这样的方法阻止时间的流逝。
林若若转过街角后，回头深深看了他一眼，仿佛在做最后的告别。
接着她回到家中，躺在外婆的床上好好睡了一觉。
翌日。
林若若一早就起来，将所有发生的事情都罗列了时间线。
发现因为她和秦泽霖的改变，所有的事情都提前了一年半发生。
按照这样的推测，也就是说那场空难，将会发生在未来的半个月之内。
林若若脑子里罗列出了三个计划。
一是找个借口，让华翼1152停飞。
二是改变航班，错开这个时间点。
三是如果必须要一个人牺牲，那她希望这个人是自己。
林若若虽然已经心生死志，但她仍旧不想让整个飞机的乘客陪自己冒险。
所以才有了第一个计划和第二计划。
可让华翼1152停飞根本不现实，如果不是这架飞机停飞，也会有别的飞机飞这趟航线。
而改变航班只有天气原因或者飞机本身存在重大故障。
也就是说，除了硬着头皮去飞，她没有任何办法。
想到这，林若若拿起东西出门，直奔华翼。
就算不可能也要去试试。
她敲响上司的门。
“进。”
林若若推门而入，她深吸一口气，定定的看着上司：“我想申请让华翼1152停飞送检。”
上司盖上茶，老神在在的撇了她一眼：“你请假的这几天，已经送去检过了。”
林若若心里一个咯噔，后面的话在嘴边转了又转，还是咽到了肚子里。
“你既然来了，就正好去看看。”
林若若的指尖攥的发白：“所有帝都飞东京的航班能不能停半个月。”
“胡闹！”上司猛地将茶杯放上桌面。
清脆的碰撞声在办公室内回响。
“你要是不能飞，就打报告。”上司气的嘴都在哆嗦，就差大发雷霆的指着她的鼻子骂。
林若若咬了咬下唇，眼里各种情绪在翻涌。
最终她只是昂起头，坚定的保证：“我能飞。”
说完，林若若向上司鞠了一躬，退出了办公室。
上司看着她的背影，不明所以的吐槽：“这对夫妻怎么最近都魔愣了？”
林若若没听见，她转身就去了停机坪。
检修完的华翼1152焕然一新。
她打开驾驶舱门，不料秦泽霖正坐在主驾驶位上。
四目相对，两人俱是一惊。
秦泽霖眼里的光转瞬即逝，他眼神黯淡的回过头，冷静的打招呼：“林机长。”
林若若站在后背，心里无比慌乱。
秦泽霖为什么在这，还坐在主驾驶位上？
她想问，却又怕听见不想听见的答案。
“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。”
秦泽霖知道她在想什么。
他绝对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深陷绝境，孤立无援。
“如果注定了这就是结局，我也想陪你到最后一刻。”
驾驶舱内是不是有仪器的声音响起。
秦泽霖的声音掷地有声。
一字一句的落在林若若的心上，她迟钝的分析了一下。
发现没什么能分析的。
前世她救下了副机长，这世也一定可以救下秦泽霖。
副驾驶坐着谁对她来说影响不大。
可林若若潜意识里还是不想让秦泽霖涉险。
她想让男人换航，可要是秦泽霖本人不愿意，估计谁也奈何不了他。
林若若心下微叹，声音冷漠：“让开。”
秦泽霖愣愣的看了她一眼，起身让出主驾驶的位置。
林若若坐上驾驶位，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前世发生事故的顺序。
最后她真开眼，开始检查设备。
秦泽霖坐在边上，定定的看着她。
时间很快过去，林若若调试完之后出了驾驶舱，绕机一周检查其他的位置。
秦泽霖没有跟出去，他坐在舱内。
看着林若若的背影走远后，又坐回主驾驶的位置。
闭上眼开始回忆前世他听过的黑匣子。
接着开始复盘林若若的动作，直到每一步都无比熟练，才离开华翼1152.
时间转瞬即逝。
飞行任务很快下来。
半月之内华翼1152帝都飞东京一共6趟，加上返航一共12趟。
林若若打起12分的精神，应对每次飞行。
秦泽霖和她的配合也越发熟练。
每次起飞前，她都会检查一遍飞机上的救生设备。
机组的同事都感叹：“林机长和秦机长真认真。”
林若若颔首。
秦泽霖微笑。
12月24日。
东京下了大雪，林若若绕机检查时心上生出一股不安。
可她清清楚楚的记得，上次事故是发生在帝都飞东京的时候。
想到着，林若若心上微松，她皱着眉回到驾驶舱检查设备。
秦泽霖感受到她心情不对，轻声说：“明天没有任务，可以一起过圣诞节吗？”
wen言，林若若动作一顿。
半响后，她冷硬回答：“没空。”
秦泽霖苦涩的笑了笑，拿出一颗薄荷糖放进嘴里。
驾驶舱内安静下来。
半小时后，乘客全部上机。
林若若拉动操作杆，飞机划破地平线。
她轻声告别塔台。
一小时过去了，飞行十分顺利。
林若若心里稍安，她看向窗外。
外面乌云密布，林若若立即警惕起来。
她按下耳麦：“塔台塔台，华翼1152遇上强气流……”
话还没说完，机身突然震动起来，塔台毫无反应。
林若若和秦泽霖对视一眼。
秦泽霖立即按下7700紧急情况按钮。
后舱顿时人心惶惶，有不少人发出叫喊声。
“乘务长安抚好乘客，我们准备迫降。”秦泽霖冷静指挥。
“女士们，先生们，我们的飞机正在遭遇气流有些颠簸，请您回到座位，系好安全带。”
乘务长的声音不断重复。
林若若全身紧绷控制机身。
果然下一秒，控制台发出警报，机身动力系统出现问题，左边引擎失灵。
林若若咬了咬舌尖，拉下操纵杆，华翼1152冲破云层快速下降。
下面是一望无际的大海和星星点点的小岛。
如果不能控制住机身，那么他们所有人都将尸骨无存。
秦泽霖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，他看向林若若。
对方眼神坚毅，无比冷静。
在距离地面4000米时，林若若快速调整机身，借助强大的风力暂时稳住了机身。
秦泽霖不试着重启左翼的引擎。
突然机身一震，飞机平稳起来。
两人对视眼里都是惊喜，左翼的动力恢复了！
林若若快速找准方向，往废弃的机场飞去。
她再次凭借着精湛的技术，在没有塔台的指挥的情况下，成功降落。
乘务组立即安排所有乘客穿上救生衣，从救生气垫逃生。
两人同时离开驾驶舱做巡查。
果然才走到一般，林若若就问到了汽油味。
她沉沉的看了秦泽霖一眼：“下机。”
秦泽霖听过黑匣子，完全知道林若若的打算：“我们可以一起……”
“嘭！”
男人话还没说完，身后就有爆炸声传来。
秦泽霖立即护住林若若，眼里闪过一丝坚定。
他直接扯下领带，捆住林若若的手，接着弯腰将人扛起，放上救生气垫。
林若若滑落之前，听瑪俪髑稼见秦泽霖轻声在她耳边说：“要是还有来世，我们就一起过圣诞节。”
她还没来的及回答，就从气垫上一滑而下，滚到了地上。
林若若立即挣扎着站起，华翼1152从眼前划过。
“秦泽霖！”
她的话音还没落下，飞机已经冲向了海岸。
下一秒，巨大的爆炸声传来。
林若若被强烈的冲击震倒在地。
她忍住疼痛费力解开领带后强行站起身。
入目尽是残骸。
“秦泽霖……”
林若若拖着受伤的腿一瘸一拐的朝海边走去。
乘务长立即拉住她：“林机长！”
“秦泽霖……快救他！快去救他啊！”
林若若狼狈不已声音沙哑。
乘务长只是默默别开了通红的眼，不敢和她对视。
剩下的机组同事围上来，眼含热泪的看着林若若。
林若若捂住眼睛，泪水不停的从指缝落下。
他们都泣不成声。
半响后。
林若若哽咽着开口：“联系公司，然后带领乘客尽快离开……这片海域。”
“收到。”同事们情绪低落，但都明白此时要把救援工作做好。
她们有条不紊的撤离这里。
两个小时后，救援人员赶到。
林若若秦不上伤，立即上船去找秦泽霖。
整整十个小时，救援队一无所获。
林若若万念俱灰。
她其实知道，这样的爆炸下除了尸骨无存没有别的可能。
可她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。
“怎么会找不到呢？怎么会找不到！”
为什么她爱的，爱她的都要离她而去？
救援队队长面面相觑，不知该如何安慰。
最后跟随救援的心理医生给她打了镇定剂，林若若才沉沉睡去。
……
五天后。
秦家举行了葬礼。
林若若身着丧服前去参加。
秦父秦母站在墓碑前，两人的头上都多了不少银丝，看上去苍老了十岁。
秦父悲怆的看着她：“以前是我们秦家对不起你，但现在我们两清了。”
林若若没有说话，她看着墓碑上秦泽霖。
命运让他的生命停在了最意气风发的时候。
林若若用目光描摹他的容颜，在心底轻声答应：“一起过圣诞节，我答应你了。”
如果我们还有来世。